幕五十六 月光奏鸣曲

    尚未进入爱丽丝的洋馆，雨桐十爱就听到了从洋馆深处传出来的款款钢琴声。今夜的爱丽丝也在弹奏着钢琴，不过并不是那日的那一支曲子。

    雨桐十爱在洋馆之外，并没有立刻推门进入。他在听着那钢琴声，一如那一夜一般，想要借助着钢琴声来舒缓心中的焦躁与不安。他已经有如此之久不曾这般不安过了。上一次还是在三年前，他被八云紫躲避的时候，心中隐隐猜到那个不愿承认的答案时，像是那个时候，除非八云紫亲口告知他，否则他如何也不想承认那是事实，现在的他也不想要去让自己接近真相。

    所以他寄希望于爱丽丝的钢琴曲，如果是像盂兰盆祭典当晚的那一曲月光曲的话，如果是那样皎洁宁静的曲子的话，一定能够像抹平东风谷早苗给他的抑郁一般，将一切都归于安静。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去想象爱丽丝虐杀安为生的那一幕，他依然希望爱丽丝能够亲口告诉他，那并非她所为。哪怕那尸体上面刺满了细小的孔洞，只要是和爱丽丝熟悉一些的人都知道那是爱丽丝的人偶军势所带来的伤口。

    理智与情感在互相抵触，雨桐十爱甚至有了一种重新回到了那永远的夜晚一般的错觉。然而今天的钢琴声根本没有能够舒缓他的心情，反而平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抑郁。

    爱丽丝所弹奏的曲子很轻，但是并不能够让人安宁，在这其中的并非如同德彪西大师的月光曲一般是洒在窗台上的皎洁，反而像是雨桐十爱身边那幽森而晦暗的森林，让人不知不觉就感到了压抑感。

    雨桐十爱认为不该再继续拖延了，爱丽丝的这曲子之中隐隐地有着让人皱眉的旋律。于是他立刻敲门，却发现那道大门只是虚掩着。这样的异常让他感到了几分不妙，他推开了门，那不疾不徐的钢琴声因此清晰了几分。他顺着这钢琴声来到了工坊门口，随后便从中看到了那少女。

    月光透过窗台，温柔得像是流水，像是轻纱，在那少女与钢琴上洒下了明媚而且朦胧的光亮。她似乎是不曾察觉到雨桐十爱的到来，只是闭着眼，脸上带着几分淡漠，手指在琴键上的动作也很安静，不带一分活力。她除了手以外，身体一动不动，只是这样弹奏着略有压抑的曲调，看上去很投入，甚至让好不容易调整好了自己的雨桐十爱也不禁心里又有些闷。那调子就像是将听众身陷水下十多米一般，压抑低沉不见天日。

    这样的爱丽丝给了他一种陌生的感觉。他的目光追着少女的侧脸看去，她明明是在月光下，明明有这皎白的光将她完美的脸庞勾勒，但是他却连她的脸都感觉看不清，甚至有种面对一个陌生人的距离感。

    为了驱散这份错觉，他不得不开口，呼唤那个少女。

    “爱丽丝。”

    爱丽丝，那个少女的名字，他的挚友，一个温和善良的人偶师，她明明是那么熟悉，明明就在眼前，只不过是在弹奏一曲比较压抑的曲子而已，仅此而已，雨桐十爱想要这样说服自己。

    她不可能会杀掉安为生，她没有战斗的理由，也不会用那般凌虐的手段。她明明是一个会帮助外来者，会给人间之里的孩子们表演人偶戏，平时就喜欢燃起炉火泡红茶招待来蹭饭的博丽灵梦以及魔理沙的魔界公主。

    而对于雨桐十爱的呼唤，那少女睁开了她那双温柔如同湖泊的眼眸，那个雨桐十爱所熟悉的少女又回来了。她侧过脸，柔美的微笑在她那精致的脸庞上绽开。

    “晚上好，十爱。”

    这样说着，她的手上动作一变，钢琴的曲调一改，换作了一曲轻盈欢快的曲子。托她的福，雨桐十爱的压抑也得以缓解。他隐蔽地舒了口气，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

    “晚上好，爱丽丝。”

    爱丽丝眯起了眼睛，那如同弯弯月牙的睫毛在月光下有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甜美。

    “怎么了，明天晚上就要去月球了，今晚是要来和我道别吗？”

    “说什么呢，不应该是爱丽丝去送我吗？”

    听着爱丽丝的玩笑话，雨桐十爱也回以玩笑。虽然说有着想要询问的东西，不过爱丽丝不再像刚才那样子，他也感到了几分安心。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爱丽丝沉默了一下，笑容从脸上淡了几分。

    “我不想去。”

    雨桐十爱愣了一下，脑海中想起了爱丽丝之前在红魔馆之中曾经表露出了对自己无法参与登月火箭的项目而对帕秋莉有情绪的事情，便释然了。

    似乎是看出来了雨桐十爱的释然，爱丽丝略微抿了下嘴，停下了弹奏。

    “东风谷明天会去送你了吧？”

    “……那孩子啊，没办法，最近似乎很活跃。”

    雨桐十爱有些无奈，东风谷早苗的攻势总是热火朝天，现在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和东风谷早苗关系非同一般，如今爱丽丝提起来也是情理之中。

    “话虽如此，如今闹到人人皆知，十爱你的压力大吗？”

    “也不是很大吧，相比起我，早苗倒是让我更担心一些。先不说这个。”

    雨桐十爱趁机将他今天的目的提上明面。

    “爱丽丝，今天你有去过大蛤蟆池吗？”

    爱丽丝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用一种雨桐十爱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随后在雨桐十爱疑惑的目光之中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转向了钢琴。

    “去过。”

    雨桐十爱不想要听到这个答案。因为刚才的爱丽丝一如既往的表现，他潜意识之中都已经认为对方今天也是在家里做人偶，以至于在听到对方的肯定时他原本想要说的话都卡在了脖颈之中。

    “……爱丽丝？”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月光下的少女，想要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对方的揶揄，看到对方那跃动的欣喜，但是爱丽丝早已闭上眼眸，只留下一张侧脸，他也只能够压下心底翻涌起来的烦躁不安。

    “那，见到安为……”

    “见到了。”

    爱丽丝的声音平静的让人感到害怕，她似乎是知道雨桐十爱想要问什么，直接用答案打断了他。雨桐十爱因此动摇的很厉害，原本的爱丽丝与如今逐渐接近的事实让他有着想要就此停止，不去触碰那个答案的想法。

    他不想要知道自己的挚友是否做过那种事情，他开始后悔来到这里了。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两秒，爱丽丝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这一声笑声如同天堂挽歌，将雨桐十爱晃动不堪的心重新稳定了下来。果然是玩笑。

    本想要一起笑出来，雨桐十爱连嘴角都还来不及勾起，爱丽丝便开始陈述起来。

    “胸膛六处，喉咙三处，脾脏破裂，双肾贯穿，腹部三处，四肢截断，然后缢首。”

    笑容尚未绽放，便僵硬在脸上。雨桐十爱已经放下了的心震荡不堪，突如其来的反差使得他几乎难以说出话来。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做，完全无法理解。雨桐十爱不知道爱丽丝到底有什么动机让她对安为生下杀手，爱丽丝根本不是会杀人的人。

    “为什么呢，恩。想听吗？”

    这样说着的爱丽丝将手重新放回了琴键上，雨桐十爱心中没来由地对依然如此镇定自若的爱丽丝感到了陌生与忌惮，他皱着眉看着爱丽丝放在琴键上的手。

    “别转移话题，爱丽丝！”

    他必须要知道，自己的挚友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那么温柔的她做出这样的事情。这种急迫的心情在他的身体里燃烧着，让他口干舌燥，晃动不安。爱丽丝没有回答他，她只是看向雨桐十爱，睁开了她那双眼睛。在那蔚蓝深海的眼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想听吗？”

    她这样问道。雨桐十爱一愣，张开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爱丽丝嘴角勾了起来，深深吸了口气，举起双手，猛然坠落。

    再次开始弹奏的曲子和她之前的曲子截然不同，一开始就是急促，沉重，如同呐喊一般尽情宣泄着喷薄而出的情感。焦虑，动摇，颤抖，躁动，不安，回荡，无助，积郁，犹疑，充满了压倒性的力量，将原本还想要继续质问她的雨桐十爱震撼在了原地。

    爱丽丝的指尖飞速地在琴键上飞驰，每一次敲击都果决沉稳，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她几乎要爆炸的情感，不断地加重，不断地回荡，如同奔涌不息的海浪一般，一浪高过一浪，一浪强过一浪，如此堆积如山的是少女几欲沸腾的情感。

    躁动不安，怒不可遏，悲愤欲绝，却无法停息更无法得到慰藉。

    雨桐十爱被爱丽丝用钢琴声扼住了脖颈，他看着那倾尽全力在月光下纷飞着双手的少女，感到自己甚至是连呼吸都难以为继，从琴声中传来的如同浪潮一般的悲痛是如此清晰，难以抗拒。

    月光下的爱丽丝比谁都要震撼人心，她金色的发丝招荡，白色的肌肤灼目，微蹙的眉头动人，以及那双充满了宣泄欲的湛蓝眼眸。她双手游走在琴键上，在月光下划出道道残影。有的琴键上有了些许的不规则的潮湿，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滴。

    乐曲依然在继续，充满了动荡不安的情感，像是攻城的撞车不断地撞击在雨桐十爱的心头。震荡，回响，昂扬，直到高潮，随后急转直下，在最后的沉寂之后，用坚定有力的三次敲击收束，全曲完结。

    那宛如潮水的压迫终于逝去，如今寂静无声显得如此地空洞，雨桐十爱无法呼吸，睁大眼睛看着那尚未收回手的少女。她似乎是力竭了，弯着腰，低着头，双手手指依然保持着最后一次敲击，深陷在琴键之中。她似乎是喘息，又似乎是啜泣。

    就这过了两分钟，雨桐十爱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他的眼眸之中的惊讶难以压抑，有些艰涩地张开了口。

    “……爱丽丝。”

    “过来。”

    爱丽丝的声音也充满了颤抖，连同她的指尖。她没有回头，只是这样用微不可察的声音提出了要求。雨桐十爱没有犹豫地走了过去，他在爱丽丝刚才的琴声中感受到了少女那让人震撼的情感，对于这位挚友现在想要说的话，或许就是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爱丽丝曾经在他失落的时候守候在他身边，如今的他也想要陪伴在她身边，一起承担她刚才那一份沉重，哪怕他对少女所痛苦的事情完全不知，也想要成为她的分担。

    于是他前进的毫不犹豫，就这样到达了少女的身边，伸出手，搭在她的肩上，想要安慰她。但是话语尚未出口，爱丽丝忽然地便从钢琴椅上转身跳起来，双手在他肩头一推，雨桐十爱猝不及防，被爱丽丝推得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而爱丽丝则是坐在了他的腰际，双手按在他肩头。

    雨桐十爱没有慌张，也没有挣扎，他只是安静地仰着头，看着爱丽丝因为垂下来的头发挡住了光线而显得隐晦的脸庞，感受着滴落到了他脸庞上的温热泪滴。

    他不知道爱丽丝为什么在哭，但是这些泪滴滴落在了他的脸上，让他自己的心里也有了难以言明的感情泛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爱丽丝的眼泪，坐在身上的这副躯体正在因为抽泣而颤抖不堪，他能够从刚才的琴声中感受到几分对方的苦痛，却不知道爱丽丝是为了什么而痛苦。这样的无知让他对自己的无能有些悔恨。

    明明是挚友的，却连她为什么哭泣都不知道。

    “爱丽丝。没事，我就在这里。”

    他压抑住心里的自责，尽量温柔地开口，伸出了右手放在爱丽丝的右臂上，安慰着她。

    爱丽丝又抽泣了一下，随后双手死死地拽住了雨桐十爱的衣服。

    “为什么？”

    颤抖着，她如此问道。雨桐十爱微笑着，右手拍了拍她的肩侧。

    “爱丽丝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爱丽丝大幅度地摇着头，显然心情依然很激动，眼泪因此又撒了下来，落在雨桐十爱脸颊上。

    “十爱，十爱……”

    她喃喃着，看上去十分动摇，没法继续说出原因，雨桐十爱只能够双手扶住她的两只手，尽量温和地想要安慰她。但是就在这时，爱丽丝突然深深吸了口气，双手也将雨桐十爱抓得更加紧。

    “为什么不是我啊！！”

    爱丽丝对着身下的少年大声地咆哮了出来。

    雨桐十爱一下子呆住了。

    “爱，爱丽丝你说什么？”

    “所以说！”

    爱丽丝像是要将雨桐十爱身上她缝制的那衣服撕破一样，双手不肯放开。她那双蓝色的眼睛之中好像是要燃起来一样。

    “为什么，依可走后，却不是我啊！十爱！明明一直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吗？还是说，你对东风谷是真正喜欢的吗？要为了她去月球吗？”

    “什，什么？”

    雨桐十爱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但是爱丽丝却在继续宣泄着。

    “明明我是最靠近的，明明因为依可才让步的，明明是挚友，明明哪里都没出错的，明明都一起造人偶了，为什么啊！十爱，为什么要对那个人那么在心，为什么要为了她做那么多，为什么还要离开我啊！”

    “等一下！爱丽丝！？”

    雨桐十爱震惊地看着这个落泪的少女，听着她的控诉，心中有着难以置信的漩涡在盘旋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

    “所以为什么不是我啊！！依歌莉娅，八云紫，东风谷早苗，现在又出来一个安为春！！”

    爱丽丝那一双眼睛如今却让雨桐十爱想起了东风谷早苗。她们两个都是这样，燃烧起了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美丽火焰。

    “爱，爱丽丝！对不起，我没察觉到，我只是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我……”

    “这个是可以改变的吧？”

    爱丽丝丝毫不退让，她的眼睛深深地陷入了雨桐十爱的眼眸之中，竟然让他有些动摇。他回过神来，连忙摇了摇头。

    “不不，不行啊，爱丽丝，我，我没有办法有后代的！”

    爱情本身就是繁衍的伴生物，在雨桐十爱看来，或许繁衍才是最重要的。他这样的存在，外表是八云紫塑造的，性格是在嚼食者所见所闻中成型，梦想是八云紫给予再打碎的，甚至这副身体都不是原本存在的物质，而是他的能力干涉了现实而存在的。

    所以爱丽丝的心意，他更加不敢去回应。一不小心，原本他那视若珍宝的友情也会灰飞烟灭。这位少女在他的心中仅次于八云紫，他不想要失去她的友谊。

    “……是啊，十爱总是会在这些地方莫名其妙。”

    爱丽丝似乎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她反而冷静了下来一般，松开了雨桐十爱，但是身子却依然坐在他的肚子上。她伸出右手，点了点自己，又点了点雨桐十爱。

    “之前我说过，相比起东风谷，我比东风谷更像十爱。我也是原本是人类的，是通过了正直者之死才重新新生的。十爱不是紫的亲生血脉，我原本也是战争孤儿。十爱，就算是孩子不是亲生的又怎样呢，你也好，我也好，不也被好好地疼爱着吗？”

    这话语让雨桐十爱愣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爱丽丝，你是真的这样认为吗？”

    “是的。为了能够说服十爱，也为了能够得到十爱。”

    爱丽丝平静地这样说着，她的右手从身后摸出了一个针线包，左手顺着雨桐十爱的脸颊抚摸着，她温柔的视线划过了雨桐十爱干净的眼睛，顺着嘴唇与下巴而下，停留在了对方的喉咙。

    她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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